为落实党中央发展战略的新要求,适应建筑业发展的新需求,满足建筑人的时代新追求,上海市建筑学会、《建筑实践》、长三角建筑学会联盟联合主办“塑造可持续发展的韧性城市——上海市建筑学会2020年学术高峰论坛”。希望借此契机,搭建一个国际建筑文化交流、产业合作共赢的平台,吸引国际建筑领域人才,促进建筑技术发展,提升中国建筑同仁的国际影响力,为我国建筑领域的国际化发展搭建一个的舞台。
2020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年初突然发生的疫情,带来了我们对城市和建筑新的思考。今年4月27日国家住建部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与建筑风貌管控的通知》,指出了我国在城市建设与建筑风貌上存在的一系列问题,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从而也引发了业界的深刻反思。为切实推动国家新政的落地,并自觉承担本行业应有的职业使命和社会担当,学会决定将“塑造可持续发展的韧性城市”作为本次年会学术论坛的主题。在此,上海市建筑学会公众号秉持着知识共享的精神,给读者们带来演讲的内容和回顾。
* 演讲正文来源:上海市建筑学会2020年会“塑造可持续发展的韧性城市——上海市建筑学会2020年学术高峰论坛”,由建筑实践整理,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演讲人
程泰宁 cheng taining
中国工程院院士
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
东南大学建筑设计与理论研究中心主任
筑境设计主持人
中国工程院院士程泰宁寄语中国建筑及城市建造行业发展,提出以“文化自觉引领建筑创新,建构自己的话语体系”。他强调,在全球化、文化多元的背景下,中国建筑师应当建构以语言为手段、以意境为美学特征、以境界为本体、具有东方智慧的建筑理念,以此作为建筑求变创新的哲学和美学支撑。
演讲正文
引言:中国建筑创作现状
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我国经济建设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反观中国建筑的现状,似乎并不与这一发展进程匹配,千城一面且缺乏中国特色。
这些问题背后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例如,中国建筑的创作环境尚且不够好,存在很多体制、机制方面的问题,转型期中商业导向的负面影响,以及社会整体文化素质的制约等等。但是也应该看到,在建筑创作中缺乏独立的价值判断和哲学、美学体系,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近百年来,中国现代建筑一直处在西方建筑文化的强势影响之下。往好的方面说,西方现代建筑的引入,推动了中国建筑的发展;从负面的影响看,在自身文化断裂的情况下,我们的建筑理论与实践一直为西方所裹挟。
在跨文化对话中的“失语”是一个不争的客观事实。虽然在此过程中有不少学者、建筑师,以至政府官员,在反思的基础上,倡导过“中国固有之形式”“民族风格”“夺回古都风貌”等等。
近年来,在“弘扬传统文化”、强调“文化自信”的大背景下,“新中式”“中国元素”等又“火”了起来。但在缺乏有力的理论体系以作支撑的情况下,这只是在以形式语言反形式语言,以民粹主义反外来文化。其最终结果只能是,因停留于表面上而无疾而终。
因此,建构一套我们自己的哲学和美学思想体系,以支撑中国现代建筑的发展,是一个值得我们重视并加以研究的重要问题。
最近看到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在2019年一年一度法国驻外使节会议上的一段讲话,他向使节们发出警告:“西方正在衰落”,并强调其衰落的根源在于哲学和文化的衰落。其中一段是这样讲的:“他们(指中国、印度)在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以后,开始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哲学和文化。当这些国家一旦建立起自己的国家文化,并坚信它,那么,他们就会逐步摆脱西方过去灌输给他们的哲学文化。而这,就是西方霸权终结的开始。”
抛开这篇讲话所反映的西方文化的“零和”思维以及“霸权”“颠覆”“终结”这些西方政治家的语汇,仍足以引起我们的思考——今天,我们是否已经走出西方语境,而有了以自己哲学为本体的“国家文化”?如果没有,那么,在走过了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后,为了包括建筑文化在内的中国文化的发展,是不是到了我们应建立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的时候了?
但迟迟未有相应的反应对策。除了认知上的原因以外,问题可能还在于“如何构建这样一个话语(理论)体系”。我同意这样的观点——“中国文化更新的希望,就在于深入理解西方思想的来龙去脉,并在此基础上重新理解自己”。[1]
01
西方现当代建筑的哲学和美学背景
在西方,“20世纪是语言哲学的天下”。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之家”,德里达说“文本之外无他物“,卡尔纳普则干脆把哲学归结为句法研究、语义分析。
特别是近十几年”数字语言“的出现,似乎更加确立了”语言哲学“在西方的”统领地位“。[2]了解了西方这样的哲学背景,我们会很自然地想到,西方现当代建筑,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语言“的天下?
耳熟能详的像”建构““类型“”模式语言““空间句法”,以至最新的“参数化语言”,“非线性语言”等等,这些建筑“语言”事实上都可以被看作是西方语言哲学的滥觞。通过学术交流,这些“语言”也已经成为了很多中国建筑师和学者在创作中最常用到的词语。
“语言”包括着语义,更是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建筑创作机制进行了理性的分析解读。这值得我们借鉴,对我们高校的建筑设计教育也很有帮助。
但是,我们更应该看到,“语言哲学”对“分析”和“工具理性”的片面强调,明显地忽视了建筑所具有的多义性、模糊性(不确定性)和开放性;忽视了人们的文化心理和情感;忽视了建筑项目复杂的外部条件所产生的千变万化的个体差异,因而很难完整地反映建筑创作实际。
“语言“常常在流行一段时间以后光环渐失。例如20世纪七八十年代推出的”模式语言“曾被捧为”建筑圣经“,”类型学“也得到了很高的评价。曾几何时,都已风光不再,以至于亚历山大和罗西本人都已在前些年对自己的研究表示失望。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以“语言“为本体,极易走入偏重”外象“的”视觉中心主义“的歧路。我们已经明显地看到,从20世纪后半期开始,以”语言“为本体的哲学认知与后工业社会文明相结合,西方文化出现了一种以追求”本原“,逐步转而追求”图像化“”奇观化“的倾向。法国学者居伊·德波(guy debord)认为,西方开始进入一个“外观”优于“存在”、“看起来”优于“是什么”的社会。
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反理性思潮盛行。有的艺术家认为“艺术的本质在于新奇,只有作品形式能唤起人们的惊奇感,艺术才有生命力”。他们完全否定传统,认为”破坏性就是创造性、现代性“。
在这样的哲学和美学背景下,就不难理解一些西方先锋建筑师的设计观念和作品风格来自何处了;对中国建筑师来说,我们在欣赏这些作品的时候是否也需要思考:这种以”语言“为哲学本体,注重外在形式,强调”视觉刺激“的西方现当代建筑理念是否也有它的局限?我们能否”走出语言“,在建筑理论体系的构建上另辟蹊径?
02
如何建构中国建筑美学体系
实际上,百年来,一代代中国学者一直在进行中国哲学和美学体系的研究和探索。例如从王国维先生开始,很多学者就提出把“意境“作为一种美学范畴,试图建构一种具有东方特色的美学体系;近年来,著名学者李泽厚先生更是以“该中国哲学登场了”为主旨,提出了以”情本体“取代西方以”语言“为本体的哲学命题。
这些哲学和美学的思考,是中国学者长期以来,对东西方文化进行深入比较和研究的成果。尽管这些研究还缺乏系统性,而且由于建筑的双重性,我们也不能把建筑与文艺等同起来。但毫无疑问,这一系列研究,对于我们建构当代中国建筑理论体系、以支撑中国创新有重要的启迪。
从这些研究出发,结合中国建筑创作的现状和发展,相对于西方以分析为基础、以“语言“为本体的建筑理念,我们可否建构以”语言“为手段、以”意境“为美学特征、以”境界“为本体的,这一具有东方智慧的建筑理念,作为我们在建筑上求变创新的哲学和美学支撑?我认为,这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符合世界建筑文化多元化发展需要的。
03
我的建筑创作三层面
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我把建筑由表及里分解为三个层面,即形(形式、语言)、意(意境、意义)、理(哲理、境界)。
第一个层面为“形”,即语言、形式。相对于西方对于“语言”的认知,中国传统文化的“大美不言”“天何言哉”,禅宗的不立文字、讲求“顿悟”,几乎抹杀了语言和形式存在的意义,这显然有些绝对化。
而顾恺之的“以形写神”、王昌龄的“言以表意”则比较恰当地表达了语言形式和“意”“神”的辩证关系。按此理解,语言只是传神表意的一种手段,而非本体。既然是手段,那么,在创作中,建筑师为了更好的表达自己的设计理念,可以选择的手段应该是多种多样的。
建筑师可以在充分掌握古今中外建筑语言变化的基础上,语言可以为表达不同创意而不断地转换创新。我以为,走出西方建筑”语言本体“的藩篱,改变对传统建筑中形式(坡屋顶、马头墙)的表面化解读,从而摆脱”语言“同质化、程序化的桎梏,我们将会有更为广阔的视野,在建筑形式语言的探索中,不断取得新的突破。
建筑创作第二个层面为“意“,即意境、意义。在这里,我们着重谈”意境“。中国传统文化否定“语言”的绝对化倾向,我们也要看到”大美不言““大象无形”的哲学思辨,也赋予了中国传统绘画、文学,包括建筑以特有的美学观念。
从很多优秀建筑中可以看出,人们已超越形式“语言”层面,通过空间营造等手段,进而探索意境、氛围和内心体验的表达,把人们的审美活动由视觉经验的层次、引入静心观照的领域,追求一种情境交融的审美境界。这给建筑带来了比形式语言更为丰富,也更为持久的艺术感染力。
“意境”“情境合一”是一种有很高品味的东方式的审美理想。对“意境”的理解和营造,是东方建筑师与生俱来的文化优势。
建筑创作的第三个层面为“理”,即哲理。我认为建筑创作的哲理亦最高智慧,是境界。什么是“境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的手稿中说,“不期工而自工”。这是文艺创作的理想境界。其二,“境界”不仅从宏观上诠释了建筑与外部世界的有机联系,而且还揭示了建筑创作内在的生成机制。
在建筑创作中,我们所需要考虑的问题十分复杂,远不是“建筑三要素”或“八字方针”所能概括的。做设计要考虑场地、环境,考虑建筑与城市的多维衔接(空间结构、交通组织、安全保障……),很多建筑还要考虑项目定位、业态策划、市场需求等。而且在创作中,所有这些因素无法轻重排序,不能加权量化,不可能区分哪些是“基本范畴”或“派生范畴”[3];它们之间,也不存在诸如“形式服从功能”或“形式包容功能”之类的单向逻辑关系,而是一个错综复杂而又总在变化的立体网络。
一个好的建筑师,只有熟悉项目的种种因素和条件,把握好它们之间的多维动态的网络关系、真正理解建筑学所具有的多义性、开放性和模糊性;纵观全局、整体把握、天人物我、融通为一,才能做出好的作品来。与那些讲求“范式”、拘泥于“建构”“类型”、强调“眼球刺激”的作品比较起来,这里所体现的是“妙手为文”,能使其纷沓之情思为极自然之表现“的创作状态。“自然生成”,是建筑创作的最高“境界”。
建筑与大环境的“浑然天成”,建筑创作的“自然生成”,体现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境界——“境界”即“自然”。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但是,目前我们确实需要更多经过“独立思考”的一家之言,互相补充、互相映衬,从而逐步建立起我们自己的话语体系。有了这样的话语体系作支撑,就一定能整体实现中国文化的“创新性转换,创新性发展。”[4]
下面用一点时间结合我最近做的三个国际招标,对我以上所讲的作一点简单的诠释。我的建筑意象是这样生成的:跳脱语言哲学和视觉中心主义的桎梏,以我的人生经历和对万事万物的感悟,建构不同的建筑意象。
01)
杭州西站城市综合体(国际招标)
项目地点:中国浙江杭州
项目规模:500,000㎡
项目时间:2017年国际招标中招,施工图设计中
高铁综合体是一个多维复杂而不确定的网络,通过多维一体(高效)的交通组织,理性而充分的综合开发,以及既具江南气质,又有未来感的空间塑造,打造为未来美好生活的城市样板,实现站城融合发展。
杭州西站综合体位于长三角城市群的核心位置。作为杭州的重要门户,西站综合体不仅是科创大走廊发展的重要支撑,更对杭州建设世界名城、打造长三角一体化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杭州西站为高架车场,上主下储,线上为高架候车厅,线下为快速进站通道,兼作国铁场间换乘。线上设高架落客平台,腰部进站;线下设城市换乘车场。利用站场拉开的间隙,我们创新性地设置“云谷“空间,把形成的一字型城市通廊,扩展为十字型综合交通系统。结合周边开发,在不同标高形成立体交通网络,将传统铁路与城市点对点地联系,扩展为多层次的交流融合。
站房综合体也支持更多交通方式的接入,无人驾驶汽车、云轨、直升机、无人机等,均可与站房各种流线高效对接。
在站房综合体的核心位置,设置业态高度复合的“云门”,聚合高端酒店、交流中心、文化展示,以及景观候车厅等站房相关功能,形成完整的功能枢纽。
“云”既呼应了杭州独有的山水格局,又象征了城西科创大走廊的科技精神。结合空中首层、云中花园,在塔楼之间设置有实际功能的空中连接体”漂浮的云“,塑造独特的具有未来感的城市空间形象。
02)
厦门“一场两馆“、新会展中心(国际招标)
项目地点:中国福建厦门
项目规模:1,068,000㎡
项目时间:2015年国际招标中标,作为总控单位设计深化,施工中
“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思维模式和空间格局的新构,助力城市发展。采用一主两翼布局,通过中轴空间的塑造,衔接岛内外整体发展。提高土地利用率,积聚复合化业态,提高城市活力。打造对外交通网络,推进城市发展融合;打造港湾城市,为厦门增添新的特色。
打开中轴空间,打开两块地,联系本岛与东部新城,通过从城市发展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使其能够成为厦门向东发展的纽带。
03)
北京新国展二、三期城市设计及二期工程(国际招标入围方案)
项目地点:中国北京
项目规模:620,000㎡
项目时间:2020年国际招标
合作单位:东南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
一座建筑能激发城市活力吗?我认为是能的,所以我提了三个问题:
第一,会展建筑发展的方向,应当和其他业态结合而成为会展综合体;
第二,打破传统的“鱼骨式布局”,结合地形,创造会展建筑新模式,塑造更有体验感的建筑空间;
第三,打造首都文化气象:“国色牡丹”。
如能复盘,多好。
04
总结
把当前我国建筑创作中种种问题都归结为理论建构和建筑师的观念问题,是不全面的,也是无法真正解决问题的。中国建筑创作的未来和发展,其关键除了“理论建构”以外,很重要的一条是“制度和体制创新”。
当下,建筑创作的话语权并不在建筑师手里,决策机制的不科学、不民主;各项政策制度的不支持、不配套,严重地影响了建筑创作的健康发展。
因此,今天讲的这些内容不仅仅是想和建筑师同行们交流。我希望,我们的领导、开发商、公众和媒体也都能真正认识到:当今世界文化格局正在重构。我们正站在一个历史的节点上。中国建筑发展的路向既不在西方,也不在后方,而是在前方。我们必须丢掉“盲目崇洋”,“回归传统”的惰性消极心态,以坚定的文化自觉推动中国建筑的理论创新,实践创新。
我们要以一种独特的、同时也能为世界所理解、所共享的建筑作品和话语体系与国际接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世界建筑的大舞台上真正地取得话语权,为世界建筑的多元化发展、为中国现代文化的伟大复兴做出我们的贡献。
参考文献
[1] 乐黛云, 阿兰·李比雄. 跨文化对话(第18辑) [m]. 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6.
[2] 文汇报. 学者李泽厚:能不能让中国哲学“走出语言”?[eb/0l].https://www.chinanews.com/cul/2011/1205/3507635.shtml
[3] 戴维·史密斯·卡彭. 建筑理论 [m]. 北京: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07
[4] (注释1)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在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人持续探索的基础上,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结合时代发展要求和客观具体实际,对中国古代知行观作了进一步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本文图片除特别标注外,均由演讲方提供
整理 / 罗婧琳,赵莹才
新媒体编辑 / 邹凡
© 上海市建筑学会as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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